万安寺九层宝塔，大火已经烧至了第六层。炽热的红色火舌借着夜风，不时从下层窜上窗口，张牙舞爪。
楼梯口的门紧闭着以阻挡火势，塔内没有点蜡烛，却仍被窗外的火光映照得敞亮。
底下的人仍在不依不饶地高声呼唤，催促着塔里的人尽快跳下。
事实上，直到此刻还滞留在塔内的，也不过两人而已。
“师父。”周芷若看着灭绝，发出最后一次询问。
只是她的语调平稳，目光清明，此情此景下，未免显得过于冷静。
灭绝性情固执刚烈，又痛恨明教已久。倘若她决计不肯接受明教援手，宁愿死在这塔中，谁劝都没有用。
周芷若在经历了最初的焦急忧虑后，很快便想明白了这点。
她默默看着一众同门在灭绝的命令下一一跳下塔去，自己却始终一动不动，直至塔内只剩下她与灭绝。
“芷若，你当真不走？”灭绝的目光与其声音一般深沉，携着无形的压迫投来，“至多再有两炷香的时间，火便会烧上来。”
周芷若伏身一拜，决然道:“弟子愿与师父共生死。”
她自幼失怙，十年来蒙灭绝悉心教养之恩，早已将其当做除父母之外的至亲之人。
比起抛下师父独自求生，她宁愿一同赴死，但求无愧于心。
灭绝凝眸看着她，良久，才徐徐叹出一口气。
“好。”她原本紧绷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好孩子，我没有看错你，是个可堪大任的人。”
周芷若诧异地抬起头。
灭绝并不想让她死。这是她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她来不及深思，便又听到灭绝的声音在塔房中响起。
“你且起来，为师有话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
周芷若回过神，忙起身应道:“师父所问，弟子必定知无不言，不敢有半点诳瞒。”
灭绝道:“据你所言，昨日那蒙古妖女原本要伤你，是张无忌救了你，是不是？”
周芷若点头道:“是。”
灭绝又道:“昨日|你众师兄师姐俱在，有些话我不便多言。如今只你我二人，我问你，他为什么单是救你，却不救旁人？那日|你在光明顶上刺他一剑，为什么他反来救你？”
周芷若觉得师父问得奇怪，却自觉无甚可瞒，便道:“当年弟子为武当张真人所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想是他念着儿时情谊，才出手相救。”
灭绝师太听了却怒道：“这小子是魔教教主，阴险歹毒，能念什么情谊？他是安排下圈套，引你上钩。”
周芷若深知张无忌为人，当下疑惑道：“圈套？”
灭绝师太道：“我们是魔教的死对头。在我倚天剑下，不知杀了多少魔教的邪恶奸徒。魔教自是恨峨嵋派入骨，焉有反来相救之理？这魔头定然是看上了你，所以叫人将咱们擒来，然后故意卖好，再将你救出去，令你从此死心塌地的感激他。”
六派被擒，皆系赵敏所谋，与张无忌无半点干系。周芷若对此心知肚明，自是不信灭绝所言。
只是她素来尊师重道，也不敢横加辩驳，只轻声道：“师父，我看张无忌……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灭绝面色一凝，喝道：“你竟替那魔头说话，我看你是与当年的纪晓芙一样，对那魔头，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周芷若大惊，连忙道：“弟子于张无忌只有儿时之谊，绝不敢有半点他想。”
灭绝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确实没有说谎的迹象，方才松了口气，缓和了神色:“既如此，我要你答应为师三件事，师父便是死，也无憾了。”
周芷若面露茫然:“三件事？”
“不错。”灭绝点点头，长叹一声，“光大峨嵋，原本是为师毕生所愿。如今看来，怕是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灭绝此言明显有异。周芷若听罢心头骤地一紧，未及惊讶，便听灭绝肃然道:“峨嵋第四代弟子周芷若，跪下听令。”
周芷若虽心中惊疑，却也只能忙不迭跪下。
灭绝神情庄重，将左手食指上的玄铁指环缓缓除下:“峨嵋第三代掌门人灭绝，现令门下弟子周芷若，接任掌门之位。”
周芷若讶然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掌门铁指环，大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直到灭绝再次用凝重的声音，命她伸出左手时，她才如梦初醒。
“师父，不可！”周芷若万万没想到灭绝会要她继任掌门，一时吓住，眼中不禁闪起惊惶的泪光，连声音都开始发颤，“诸位师姐中武功声望远胜于弟子者大有人在，弟子年纪最幼，德才又浅，如何堪此重任？”
峨嵋掌门的担子太过沉重。她这一生虽力求问心无愧，却也从未想过要担起门派重任。
她如今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让一个如此年轻稚嫩之人继任掌门，武林之中从未有之，何其荒谬？
可灭绝显然不是儿戏之人。
“静玄敏君她们仗着年长，一时胜于你，此生却也止步于此。你虽年幼，资质悟性实属上乘，来日必定不可限量。”她静静地看着周芷若，面色柔和之中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冷硬，“你带上掌门铁指环，接任掌门，为师会与你一同跳下高塔。”
言外之意，若她不愿，灭绝便要殒身塔中。
看似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实则半分余地未留。
周芷若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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