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小屋
出租屋里的浴室太逼仄，郑尘站进去，连转身都难。头顶有一个老式铁皮水箱，水箱底部伸出一根细长的塑料管，是看水位的。
郑尘没用过这样的浴室，一不留神就把热水用完了，最后只能洗冷水澡，打着哆嗦出来。
门外放着一张木凳子，上面搭着秦璘给他找的替换衣物：
一件黑底条纹衬衣。
秦璘埋在厨房，双手浸在水里，认认真真地搓郑尘的衣服。由于刚刚哭过，他的眼睛还红红的，手也使不上劲，洗得颤颤抖抖。
郑尘见了，便走过去帮他。刚把手伸进水里，便叹：“这么冰，怎么不接点热水？”
秦璘摇了摇头。他的关节冻红了，动作缓慢而僵硬，应该是洗了很久。
郑尘忽然反应过来厨房和浴室的热水是共通的，秦璘把热水都留给他洗澡了，而他还心安理得地用得一点也不剩，心中过意不去：“还是…我来洗吧。”
秦璘埋着头：“我弄脏的，我洗。”
郑尘扯了扯浸在泡泡里的衣服：“没事，我来吧。”
“不要！”秦璘把衣服拽得紧紧的。直到郑尘无奈地走出去，他才抬起手臂抹了抹眼泪。衣服上的那块污渍怎么也洗不干净，秦璘又羞恼，又委屈，谁叫他刚才非要作怪，吐别人身上的？
客厅没有沙发，书桌前有一张椅子，郑尘便只能坐在这唯一能坐的地方。他试着学秦璘往常的模样，托起下巴往窗外看：
凌乱的屋顶、交错的电线、深绿的树枝、飞来飞去的鸟儿。
再仔细看：
对面有户人家养了很多紫色的牵牛花，花藤顺着铁栏杆爬到了楼上；有户人家晾了很多的衣服，一件红色的外套被风吹下了阳台；有户人家的窗台上趴着一个小男孩，在玻璃窗上滑玩具小车……
秦璘喜欢这样张望外面的世界吧。
郑尘把目光收回，先注意到书桌上的书。多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古代文学批评、文学理论之类，又有些古典小说，便大概猜出秦璘的研究方向了。无意间，又瞥见书堆上的一张浅蓝色吊牌。金色的英文印字，镂空的复杂边框，十分精致。
此时，秦璘正提着刚洗完的衣服走到书桌边。他不动声色地顺手拈过吊牌，走去空卧室。
“要我帮你吗？”
空卧室有个阳台，是秦璘晾衣服的地方。
“不用。”
秦璘走出来时，用手半遮掩着吊牌。他在客厅的床边坐下，轻轻地把吊牌送到枕头底。
郑尘用余光，把秦璘这套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尽管有些不解，但这也不该是他该干涉的事。
秦璘垂着头：“你的衣服我洗不干净了，我赔你一件吧。”
“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不必在意。”
“我得赔你……至少，是一件相似的。”
“你洗得这么辛苦，就算抵消了。”
“不算。”秦璘在这种事上，十分较真。他不想欠任何人的任何东西，尤其郑尘。
“那……你请我吃一顿饭，就算赔我了。”
“一顿吗？我肯定不能只请你吃一顿……”秦璘在心里算了算：“我至少请你吃一个学期的饭，才能抵消。”
“听好了，这一顿全由我说了算，所以我说能抵消就能抵消。”
秦璘看了一眼窗外，又低下头，问：“你想去哪里吃？”
郑尘顺着秦璘看的方向往外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放在秦璘身上：秦璘带着帽子，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得清一横淡红的嘴，抿得紧紧的。
“不出门了，点外卖吧。”
秦璘双手递出手机：“你点。”
“想吃什么？”
“你点你喜欢的就好。”
“好。”郑尘嘴上虽这么答应，但他还是按照秦璘的口味去点。秦璘喜欢清淡的，有腥味的、辛辣的食物排除；秦璘身体不好，生冷的、不易消化的食物排除；秦璘是南方人，应该不喜欢面食；又考虑到他喜欢甜食，郑尘便点了一份粥、红糖糯米藕和清炒蔬菜。
“点好了，你看这些可以吗？”
秦璘只是点头，直接摁上指纹付款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越来越幽昏。
秦璘坐在床边，往窗外看。远处飘来一团灰黑的浓云，把日落的余晖遮尽。
郑尘坐在书桌前，往窗外看。对面的住户收走了晾在阳台的花床单。
都能感受到的，是阴凉的大风——吹起了窗帘、吹开了书卷、吹涩了鼻尖，在耳畔呼啸。
“秦璘，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
上周，恰有古籍所本科生的研究论坛，算学分的，秦璘应该赶在论坛之前回来了。若他此前回去动手术的话，短短两周时间绝对不够。
“那你的病……”
“我用中药。”
如果秦璘不愿耽误学业的话，的确只能暂时用这样的方法缓解了。论坛大考刚过，接下来就是各种论文，论文之后接着开始课程报告、期末考试，直到七月放暑假，才能歇口气。
“还疼吗？”
秦璘摇头。
看来还是在疼的。
窗帘被大风吹得鼓囊囊的。
郑尘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秦璘面前：“给你的。”
叮铃——
郑尘用食指勾出玻璃风铃，晃出清脆的声响。
秦璘这才肯回头看一眼。
尽管天色昏沉，但玻璃清透的质感，依旧能在黯淡的天光里荡漾出晶莹的水光。两只红色的金鱼若隐若现，映着窗外的乌云，就像在天空中游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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