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人反倒更不好意思，华宝刚才还在那儿抱怨呢，现在只会一个劲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不是你的错，真不是你的错，而且其实现在窗户也就只留了个小缝而已，风吹不进来，没事没事，你别道歉了。真别了，哎呀我的妈呀，你这也太东方礼仪之国了……”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真没关系……”
“我们确实没关系，”祝玉书懒懒地靠着床头，正酝酿睡意，顺口道，“队长可能会受点影响。”
无休止的“对不起”和“没关系”终于停下了，金乐咏和华宝放下彼此心头的执念，齐齐去看窗户缝，然后又去看离那道缝最近的上铺位置。
钟子期彼时刚好从洗手间吹完头发出来，霎那间几束目光齐刷刷射向自己，有同情的，有怜悯的，还有歉意的。还有一个人刻意不往这边看，但从他的抖腿姿势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钟子期脚下一顿：“……咋了这是？”
“没什么，”华宝幽幽道，“只是感叹队长说的话果然没有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坏……”金乐咏又像是被人打开了道歉开关，开始疯狂鞠躬。
钟子期被吓得跟着一起鞠躬，边鞠边惊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啊？大晚上的这是要唱哪出啊？”
“窗户坏了。”祝玉书淡淡解释。
“我知道啊！”
“来不及找人来修了。”
“那就不修了啊！”
“所以今晚上睡觉会漏风。”
“多盖层毯子啊！”
“但是吹不到我们，只能吹到你。”
“……”
钟子期抬头去看窗户，发现那道缝确实好巧不巧正冲着自己的床铺，他收回视线，一句“所以呢？”还卡在嘴边没说出来，只听见银河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
“你这样睡容易着凉，要么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吧？”
*
直到躺进被窝里，两手紧紧抓着自己小被子的边缘，木然凝望着眼前的铁皮床板时，钟子期还有点回不过味儿来。
三言两语间，他还真的被银河忽悠上了他的床。
其实钟子期真不怕窗户缝漏风吹自己，自诩身强体壮少生病，但银河就是不愿意放过他，非说有百分之一着凉的风险也还是有风险，他特别坚持，一定要保护队长的生命安危。
华宝手持剧本在一旁唉声叹气：“明明就是馋队长的身子……”也不知道这句话传没传到队长的耳朵里，反正他兀自说完，啪地一声把灯关了，爬回床上只管睡觉去了。
黑夜无形，搁钟子期眼里就是彻头彻尾的黑。
钟子期能感觉到身旁忽然压过来一个庞然大物，黑暗里那团影子看不出形状和轮廓，钟子期眯缝着眼睛装睡，只用余光瞄它。
银河倒是轻松，他心满意足地拍软自己的枕头，挨着钟子期仰面躺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多人宿舍的床铺并不大，跟七楼A班住的那种单人单间完全没法比，一个床铺上平躺着两个男孩，尽管他们的体格都属于偏瘦的类型，却还是显得非常拥挤。
钟子期的半边身子已经完全贴到墙了，凉飕飕的触感沿着肌肤侵入骨骼，他很努力地缩着身子，但另一边的胳膊，却依旧被银河的胳膊叠在下面压着。少年的体温比钟子期要热，即使隔着被子还隔着一层睡衣布料，钟子期依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半边身子正在被巨大的热量吞噬淹没。
此刻的他，当真是活在了冰火两重天。
银河自然无法体会他此刻的心境，自己嗨皮得不行，他没有什么睡意，躺了会儿，忽然翻了个身，钟子期胳膊上温热的重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滚烫的鼻息喷在了钟子期的脸颊上。
钟子期登时闭紧了眼装睡。
银河的夜视能力出了奇的好，他压低了嗓音，极小声地朝着钟子期的耳朵说：“睡着了吗？睡不着就陪我说会儿话。”
紧贴着耳朵的磁性声音又让钟子期微微抖了一下，银河平时说话大多清清淡淡，这似乎是他们学京剧的习惯，为了保护嗓子，难得有情绪激动、大吼大叫的时候，但此刻，为了不吵到宿舍里的其他人，往日清淡的嗓音带着刻意压下的低沉，竟然听起来有种超越年龄的性感。
“别装睡啦，我看到你刚才在动。”
钟子期没办法，睁开了眼睛，继续望着床板发呆，黑夜里，白色的铁皮床板变得灰蒙蒙的，钟子期眨了眨眼，什么也看不清，甚至瞳孔都无法聚焦在某一个点上。
钟子期茫然而缓慢地眨着眼，忽然开口说：“银河啊，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听了别不高兴……”
“嗯，你说，”银河动了动身子，黑夜里双眸亮得好似外头的北极星，“我听着。”
钟子期没转过头，反正这种环境里他转过头也是两眼一抹黑，他平躺着，盯着正上方的虚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已经是大孩子了，知道吗？不能再动不动就吵着闹着要大人陪你睡了，你要学会独立。”钟子期语重心长道，“平时可以宠着你护着你把你当亲弟弟，但这些生活上的独立你要自己学会的知道吗？老是依赖大人，你永远也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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