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梯，钟子期忽然转回头，紧盯着银河，神情严肃，他说：“你必须今天之内好起来。”
银河正低头凝视着攥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只手，闻声抬起一双因红肿而变迟钝的双眸，只见钟子期已然绷成一条线的唇，他的样子似乎有些紧张过度。银河藏在口罩后的嘴角急着想往上翘，却被他重新拉了回来，片刻后忽然意识到钟子期此时压根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脸，于是他宽心大胆地放开嘴角，让它随便跑随便翘去了。
他本不该笑的，至少应该表现得萎靡或虚弱，再不济也该给正在勤恳作业的过敏症一点面子，认真思考会儿该如何才能让这张脸快点恢复如初。可是怪得很，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小病碍了事，此时精神百倍，体力充沛，哪怕叫他立刻去三楼从头到尾跳上十遍那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舞也没有任何问题。
钟子期的话就好像一句咒语，真能让他药不到、病已除。
华宝跟在后头，他没别的心思，单纯嫌钟子期太夸张，嚷嚷着为银河打抱不平起来：“哎哎！小钟钟，这就是你无理取闹了哈！让他多休息几天嘛，训练那么累，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还没等他劝完，钟子期已经挑起眉：“明天是最终评价日，你还想让他多休息几天？”
回应他的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钟子期不觉得意外。这栋粉红房子说白了就是一座远离尘世的孤岛监狱，突然失去了同外界的联系，楼里的大多数人不会记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顺其自然，做着和旁人相同的事情，听着节目组下达的指示，跟着楼里随处可见的规则条例，墙上的机械钟表可能就是他们对时间唯一的认知。
“今天是周几？”果然，华宝就是其中之一，他深感混乱。
钟子期回答他：“周六。”
华宝惊呼一声：“还真是明天！我以为今天才周四周五！”既然如此，银河这过敏过得可真不是时候了，他眉头一皱，“那怎么办？”
华宝自诩华佗后代，此刻当真以为自己成了名医，责任感生出来了，他绕到银河面前，抬着胳膊在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比划来比划去，眼瞅着越凑越近，他俩的鼻尖就要碰到一起。在银河躲开之前，从华宝身后猛然涌来一股力，直接把张牙舞爪的他卷走了。
钟子期不着痕迹地挤回他们俩之间，偏头看看银河惨白的大口罩，当务之急是先把肿起来的核桃眼消下去，又偏回来看看面映桃花的华宝，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断不可留下他。
末了，钟子期淡然开口：“我帮他想办法吧，你不是跟束慈有约了吗？”
*
据说，屋外的雪还在下，而且照这个趋势，可能得下一整天。
埋头草草吃了早饭，钟子期多拿了两个熟鸡蛋，用餐巾纸小心的包裹好，免得在这大冷天里早早失了温度。从食堂出来，趁着训练号角未拉，钟子期把银河带去了那间没有摄像头的空旷练习室。
他们还从来没有在白天里踏足这里。
与记忆中的模样不同，离开消沉夜色与冷飒寒风，这间练习室与隔壁几间相比没有丝毫区别，它们共享着同样的光线和同样的湿度。
钟子期也是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如此清晰的自己和银河的身影。
镜子里的银河只是随意地站着，优越的身高和匀称的比例已经足够羡煞旁人。他可真是神赐的身体。钟子期盯着镜子时，有一秒的胡思乱想，转瞬即逝，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捉不住尾巴了。等他发觉银河在扯自己的衣角时，便已经忘记了自己曾有过这番感叹。
银河正对他说：“快点帮我消肿。”他伸着脖子将脸往钟子期鼻子前凑。
钟子期下意识往后躲，手也不由自主举起来悬在半空，下一秒就要推向银河的胸了。他有点诧异，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特别小家子气，指尖一僵，干脆两只手扳住银河的肩膀，开始使劲地晃，誓要把空气里弥漫的古怪气息们全都搅浑打散。
“银河老弟哟！让我说你什么好哟！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过敏了啊！”他突然顿住，想到了别的事情，表情跟着阴沉下来，“冷空气……你不会还感冒了吧？”
“没有。”银河摇头，他没觉得除了眼睛之外哪里难受，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就好。”钟子期松口气，这才从兜里取出在食堂里多拿的那两颗熟鸡蛋。
他就地而坐，掀开餐巾纸铺在面前，捏着俩鸡蛋往地板上一磕，然后把其中一个塞进银河手里，说：“口罩摘了，把鸡蛋剥了壳，然后给我。”
银河点点头，一步一步照做了。
一切准备就绪，钟子期撸起袖子，握着两个剥好壳光溜溜白嫩嫩的鸡蛋，面朝银河，叫他闭上眼睛，手掌心轻轻地附了上去。
他举着手臂绕着银河的眼眶慢慢滚鸡蛋，一下一下，一圈一圈，轻柔极了，既怕挤破了蛋清，更怕弄痛银河。
银河动也不动，好似一尊雕塑，只有喷在钟子期手腕处的温热气息提醒他这是真人不是人偶娃娃。
银河的呼吸很热，倒也不是什么需要体恤挂念的事，只是因为这件无人问津的练习室连空调都没有，钟子期的手指连带着手心、手腕、露出小半截的手臂都变得很凉罢了。银河也感觉得到，每当钟子期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时，就和屋外的雪花穿透窗户玻璃飘落在脸上一样，凉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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