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水翻滚，潮来潮去，像极了离别之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两人站在河边的杨柳下，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我···”
“你···”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是在为彼此间的心有灵犀而感到开心，又或是千言万语无从出口的写照。
李修远本不想让离别的时候太过伤感，只得偏着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的，所以我特地从北门出城！”
此话不假，若是想要从沛水乘船，该是从西门出城，路程要远比北门近得多。
只不过他想临行前，再多看一眼自己所念之人，果不其然，他等到了。
吕雉点点头道：“我也知道大人在此等候，所以便不敢耽搁，可惜我不会骑马，所以还是晚了些。”
“不晚！”李修远摇头苦笑，又上前一步道：“本想早日娶你入门，却不料咸阳急诏，此一去虽不知何时才能归，却不敢忘记我们之间的婚约，等我在咸阳安顿下来，多则半月，短则数天，便会以书信告之！”
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考虑此事的利弊，前往咸阳宫可能不是一件坏事，但也绝对不会是一帆风顺，毕竟那里汇聚了整个天下间最有权力的一类人，自己这个小小的县令，恐怕是身不由己。
吕雉瞧他身形佝偻，眉宇间忧心忡忡，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物，俏生生道：“大人已经送了我梅花玉佩作为信物，小女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唯有此物耳，望保佑大人此去鹏程似锦，安然归来！”
李修远剑眉轻佻，shen手接过那纹路颇为奇怪的荷包，放在鼻尖微微一嗅，还有花籽的香味。
当然，应该是在她身上戴了许久的缘故，竟然还有一些处女的幽兰之香，朦胧中沁人心脾！
“味道极好闻的···”李修远先是露出享受的表情，下一秒却讪笑道：“只是这上面绣的是两只鸭子吗？”
吕雉闻言顿时涨红了脸，低头小声道：“那，那不是鸭子，是鸳鸯···”
“当日雍齿像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是吕家女儿能文能秀，心灵手巧，音律女红也是一流，唔~看来等我下次回来，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家伙！”
“不，不是那样的！”吕雉自知手艺欠佳，虽然她已经十分用心，却还是将鸳鸯绣得如同小鸭子一般。
吕雉抿着zui唇赶紧挽救道：“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琴瑟萧声，女红正在随母亲学习，你若是不喜，那就先将香囊还给我，下次定送你一个更好看些的。”
说完话，便作势去抢回那颇为丑陋的香囊。
李修远自然是不会让她得逞，迅速塞进怀里，还特地拍了两下，得意道：“世间好看的香囊自然是千千万万，可是我唯独只喜欢这个‘鸭子’香囊，就算是皇帝赐给我的香囊，那也比不上你送予我的！”
此话看似是柔情蜜语，实则却一语双关，就是咸阳城里有再多漂亮的姑娘，那我也只会惦记着沛水河边的佳人啊！
吕雉蕙质兰心，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心中顿时欢喜。
“望君珍重！”
此情此情，叫人如何舍得离开。
船上的左军侯公孙界却是出声提醒，示意他要赶紧出发了，若是不能及时赶到咸阳，恐怕连带着这些人都是杀头的罪。
李修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船，若是再回首看吕雉一眼，李修远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继续北上。
送了几步又是几步，直到李修远上了甲板，吕雉已然是站在了码头上，眼眸凄迷。
江水奔流，涛声滚滚，不知归处的狎风，将吕雉一身蜀湘红袍吹得猎猎作响，万千青丝就如同那来回摇曳的柳条一般。
可是那凌乱的发髻之下，却是一双坚定不移的美眸，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情郎，从始至终都不肯离开。
为了这最后一眼，风沙吹红了眼眶，浪花打shi了裙摆···
寒风之中，只见吕雉从怀里掏出了玉箫，琐碎的流苏随风而动，可是那双柔荑却从未动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位佳人的身上，直到一缕萧声徐徐而起，像是萦绕在心间的柔情，悠悠扬扬，哀转不绝，似乎在这一刻突破了浪声的束缚，整个天地间的声音，都是她的伴奏罢了。
刘修远一时间听得如痴如醉，他从未想过乐声竟然有此魅力，不知是何人说过，人的一生，最怕的就是突然听懂了一首歌。
彼时还不明觉厉，一笑置之，直到此情此情，听着那如泣如诉、如倾如慕的的萧声，李修远这才承认是他错了！
不是这个世界的乐声不够动人，也不是男儿从不流泪，而是他们的心弦从未被真正的撩^拨。
李修远站在甲板上，双手扶着shi润的栏杆，只觉得心间有一颗伤怀的种子，随着萧声而动，扎根、发芽，直到你的心房与其水rǔ交融。
你们都成为了彼此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这是一种超越了RouTi，脱离了世俗的感情···
“你是神仙派来的吗？”
“李大人，你就不要骗我了，城里的郎中先生听闻我是瘟症，几乎都不敢上门出诊，你一个读书人，恐怕也是没办法···”
“你个笨蛋！你个大笨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死人的啊！”
“我早该想到，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往日种种，皆成今日之我。
吕雉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似乎都在这曲调中来回环绕，李修远不得不承认，一生浪荡不羁的男人，终究还是败在了女人的手上，可是他输得心甘情愿。
楼船乘风破浪，渐行渐远，只是江风中传来了他的歌声：
“锁同心，赊得ChunGuang梦一场。柳下人一双，送得短亭长。”
“自此后，月霁风光各一方。非君愿，自思量，勿相忘！”
没有什么惊人艳艳的华丽辞藻，也没有才华横溢的引经据典，有的只是深情款款，夹杂着一丝丝凄凉与悲壮，千万言语都化成了这沛水之上的袅袅歌声。
吕雉站在江边红袖舞动，一点绛唇落在玉箫之上，玉指暗浮孔眼，萧声饶江不断，初如玉珠落盘，继而越来越响亮空灵，江边数里之地都是那渺渺之音，动人心弦。
人们藏在心底深处的惆怅与思念，都在这一刻被悠然勾起，瞧那暗自垂落的老妇，是在思念自己离世的老伴，还是北上修筑长城的孝子。
黛玉用春泥葬花，而吕雉却用萧声将沛水两岸尽皆埋葬。
箫声依旧，哀转不绝。
或许会随着江风、河水、云朵，直到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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