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近些年来我们的医学并不太关注人的心理。”
“我的波兹曼没有什么问题，更没有什么孤独症。”
“好吧好吧，”我放弃了这个话题，她并不是个能好好听别人进行理智分析的人，“但你之前也承认了波兹曼的发育有些迟缓。”
她不发一言，在屋中踱步。
“我是说相比同龄人来说。”
“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她努力想显示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但反而让我感觉她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波兹曼和其他孩子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的活泼可爱，一样的开朗和善。”母亲神情木然地答道。
这时，我倒有些可怜起她来了：“柯拉女士，您明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什么并不是！”她忽然又加大了分贝，“波兹曼是有机会成为那样的……”
“是有机会。”我低沉地重复着她的话，接着看到这位母亲转过身去，似乎在偷偷擦拭自己的眼泪。
“是有机会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我想引入其他的更重要的话题了，“但是你是否因此害怕别人的嘲笑呢？”
“嘲……笑？”
“对不起，我似乎说的有些明显了。”我沉默了一会儿，等着她转过身来，等着她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我是说，您一直在害怕这一点，您害怕波兹曼会永远这样下去。”
“永远……”
“是的，永远这样：不喜欢与人沟通、沉默、动作笨拙、迟钝、以自我为中心、过分喜欢独处……以至于造成的结果就是在学校的时候容易被人捉弄和欺凌。我说的……我说的没错吧，柯拉女士？”
她的双唇一直在颤抖着，无法回答我的问话。
尽管我自己都觉得这番问话直接戳中了她敏感的内心，但是……但是为了要调查清楚波兹曼究竟为什么会惨死在雪地上，我还是要不断问下去：“柯拉女士？我想问的是，您是否会因此而觉得这个孩子——这个波兹曼是您的耻辱？你是否曾经想过，如果不生下这个孩子，您会过得更加开心？”
她的整个身体和脸部都仿佛在空中凝结了，但我觉察到空气中的一丝紧张气氛，仿佛在下一刻她就会完全爆裂开来。
但我依旧在添油加醋：“当然，我知道会有许多您的邻居、同事和朋友会或名或暗地嘲笑您的孩子，嘲笑波兹曼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嘲笑他在学校中被孤立，嘲笑他一直在留级，嘲笑他竟然还需要小红来照顾，嘲笑他……”
然而她并没有爆发，只是垂头丧气地又坐在了床边，眼神中流露出了令人难过的绝望。
我说不下去了，从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就不停在刺痛一个孤独症患者的母亲的内心。
“拉蒂默先生，您会了解吗？”她终于再次说出话来。
“我能想到您必然很痛苦。“
“您说的没错，我害怕这一点。”
“别人的耻笑？”
“是的，尽管大家都对我很和气，但是这种过分的和气……就像小红对波兹曼的特殊照顾那样，并不令人好受。”
“波兹曼或许并不能理解这一点，但你能体会。”
“所以，”她抬起无力的手，指了指接入椅，“所以我只能领养一个模拟宝宝。只有在虚拟世界中我才能体会到开心和幸福，这点在现实世界中我……拉蒂默先生，我告诉你吧，在现实世界中，无论是斯蒂芬还是波兹曼，都无法令我感到一丁点的开心。”
“波兹曼偶尔流露出的进步呢？”我揣测道。
“他……”她摇了摇头，“进步？我想他也一直很不开心。”
“您能理解他？”
“我不能，”柯拉继续摇头，“我只是希望他有一天可以清醒过来，能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和我们说话、聊天、互动、游戏。我只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啊，为什么却这么难！？”
因此……才会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和希望寄托在了虚拟世界中吗？我当然知道有许多不同的公司可以提供这项服务——为父母构建一个虚拟宝宝，一个既听话又聪明的宝宝，这个宝宝的外形可以塑造得和自己真实的孩子一模一样。
当然，如果孩子希望有个什么都能满足他的父母，这同样可以在虚拟世界中做到。我有些怀疑这些节目是否人道，但只要有接入率，谁会考虑人道的问题呢？
更何况，人们在现实世界中已经活得如此狼狈，难道不可以祈求在埃洛伊世界中能活得更幸福一点吗？
我真想上去安慰安慰柯拉女士，但这不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我关心的是波兹曼和他的命案，而不是眼前这位泣不成声的母亲。
所以我只能继续同样不人道的问：“的确很难，所以柯拉女士，您是否会因此而……因此而抛弃波兹曼•兰伯特呢？”
“抛弃？”
“甚至说，”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波兹曼趴在雪地上的场景，“甚至说您会否杀死波兹曼呢？然后将他的尸体抛弃在千里之远的地方？因为如果这样的话，您就摆脱了这个令人感到耻辱的……耻辱的东西。我这么说希望您能够了解，因为这也是一种可能罢了，而且从某种情况上来说，是迫不得已的。柯拉女士，柯拉女士……”
但我阻止不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又一次地躺在埃洛伊接入椅上，去见她那最乖的模拟宝宝。
比起我所列举的人间惨剧，为什么不闭上双眼和听话的乖宝宝共享天伦呢？
她的整个行动过程就像是一场末日来袭前的逃离，快速之极。但与之不同的是，显得相当熟练。
这个虚拟世界已经成为她难以承受的现实世界的避难所。
所以，任凭这个世界上有再伟大的母爱，也无法承受这一切吗？
喜欢白日梦我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白日梦我奇书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